Archive for 6月 2012

令人心碎的《電影女孩》

經過三天的反芻,重讀了第二遍,我終於了解到自己為什麼會對於《電影女孩》的女主角這麼同情與疼惜。不僅是因為故事採取第一人稱敘述讓人彷若身歷其境,還在於從頭至尾女主角娓娓道來的口吻都彷彿仍停留在十二、三歲的「女孩口吻」[註一]。讀人真令人心碎啊!

故事中的女主角出生在礦區的一個小鎮。母親在父親發生意外後遠走高飛,留下四個較長的哥哥。因為家裡環境捉襟見肘,在只能派出一個人看電影的情況下,女孩說唱俱佳最後成了小鎮中人人口上的「說電影的那位女孩」。

可以想見的,在這樣一個物質條件缺乏,母親關愛不再的生長環境下,女孩曾表現地像男孩一樣倔強,也學著哥哥站著小便、坑殺蜥蜴。而在之後她的微小的、居家式的「表演事業」蒸蒸日上時,她才能一邊藉著觀賞電影進入一個理想、不虞匱乏的國度,開始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成長方式,也一邊透過自己的才能獲得彌補母愛般的掌聲。然而儘管如此,舞台下,當一個人默默落淚時,她想念遠方的母親,她懷念那過去會哄她睡覺,只對她說著羅曼史的母親,以及她們倆一同相處的美好時光。

難以忘懷的,故事的發展朝向一個幾乎沒有希望的地方前去。荒涼、落寞,親人一個個過世,中途接濟她的總管也離開這個國家。她一個人獨居在這幽靈般的小鎮。作者沒有交待這時女孩已多少歲數了,或許也已經不重要了。女孩為外地的女客導覽礦區的歷史,也介紹同樣成了歷史一部分的自己。在電視仍未普及之前,有位「說電影的女孩」,在這間房子裡拿著自己製作的道具演活了許許多多的電影。

如果說小說的使命之一有揭露殘忍激發同情,那麼艾爾南.里維拉.雷德利耶所寫的《電影女孩》毫無疑問地做到了。這是一個淒絕的故事。礦坑的繁景和童年的溫暖俱時消逝,大時代和微小的個人一同葬送。小說家揭露殘忍的勇氣和能力令我驚訝不已。



[註一] 這讓我聯想起了《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利用不同口吻的敘述法,製造非凡獨特的渲染力。



閱讀資料:
《電影女孩》
作者:艾爾南.里維拉.雷德利耶
原文作者:Hernan Rivera Letelier
譯者:葉淑吟
出版社:漫遊者文化
出版日期:2010年06月08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866272158


2012-06-29
Posted by Unkn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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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一紀的《GO》

「每個與怪獸戰鬥的人,都得注意避免自己在戰鬥的過程中也變成怪獸。地獄窺探的太久,最後也會被地獄窺探。」

曾經從書中讀到,一本小說若有了好的開頭,便已經成功了一半。然而什麼是好的開頭?這樣的問題難道存有著標準答案嗎?我想是不會的,就像有人看到注音文的文章便會後倒退三尺,敬謝不敏。而對我來說,閱讀一本「讀來」破碎且冗贅的小說如同施行精神酷刑,令人惡夢連連。所以我的評鑑標準大多來自於「朗讀文字」時,舌尖上能否出現怡人的節奏感,倘若一本小說「富有節奏感」,那麼大多時候我便會掌握那份節奏自然地讀到最終章。您會說,這有什麼困難的,很多小說都辦得到吧?但事實不然,其實很多小說都失敗了。

金城一紀的《GO》,是第123回直木賞受賞作品。這樣的頭銜已經響亮地足以讓人另眼看待,但是,更讓我印象深刻的反而是幾年後翻拍成為電影的「大暴走」,讓柴崎幸與窪塚洋介一同獲得第25回日本電影金像獎的新人賞,而飾演男主角的窪塚洋介也成了最佳男主角。

長得像筆者叔叔的窪塚洋介 (右)


這樣的顯赫榮耀一直像快照一樣存在我的腦海裡,卻一直沒有親身動手找出原著拜讀。直到了最近,趁著研究時的空檔才一鼓作氣讀完。

主人翁杉原,毫無疑問是作者本人的映射,在日本出生的韓國人,讀完僑校後考進了東京某私立高中,再因為自己為「在日朝鮮人」的關係發生一連串狗屁倒灶的事。不過都能因為精通拳擊,身手矯健以及似乎是一副人見人愛的帥氣模樣而屢屢逢兇化吉。聽起來就像是一個自戀狂會寫出的故事。的確也是如此,所以作者早就事先聲明了:

「直接反映出自傳性質的要素會讓作品變得很自戀。而以自己的經驗為主題撰寫的任何作品都能反映出作者的自傳性,重要的是如何削弱自戀的程度;融入幽默就是一個很好的方法。」

所以這本書裡便處處可以看見作者拼命融入幽默的鑿痕,比方說曾經是職業拳擊手的老爸,跑起步來頭髮紋風不動的鋼毛學長(傳奇人物),「恐怖的老金」,「一擊就被打趴的年輕條子」,還有一些很可能是作者想嘲諷日本社會裡的扭曲,而添加的變態日本男人(要櫻井穿上泳裝約會的認真魔人)。

的確是相當不正經的寫作,令我不禁一直聯想到村上龍的《69》和韓電影《我的野蠻女友》。虛實交錯,自溺的謊話和難以面對的實境纏結成一張美麗的網。而儘管有那麼一絲被欺騙上當了的感覺,在某種程度還是能諒解作者的作法。作者是這麼說的:「在追求國族認同的時候,我讀了大量的在日文學作品,但無法產生太大的共鳴。因此希望能寫出讓我背景相同的人讀後能夠完全擺脫『在日』問題束縛的作品。」因為如此,金城一紀才選擇了能使更多人得到共鳴,偏向娛樂小說的體裁進行創作。對了,我是不是忘了說,這是個肯定讓許多男性讀者會羨慕死主人翁的愛情小說。

在稍微「幽默地」陳述了自己身為在日朝鮮人的背景後,很快地「謎之少女」就在舞會裡果決地現身了,並且像個勇敢的衝鋒隊隊員般倒追起主人翁,幾乎沒有保留地傾注屬於那個年紀才擁有的純真、鬼靈精怪、以及情感。有別於其他的愛情小說,謎之少女不僅登場時沒有交待姓名,讀者也完全不知道她和主人翁的關係。只見她如風一般拂過糜爛喧嘩的舞廳,留下眾人眼中不解的清新。宛如釣讀者的胃口一般,讀者也必須要到故事的最終章才能理出這段戀愛最初的關鍵的謎。就故事中的描述,她(櫻井)應該長得如同《斷了氣》的珍西寶或《純真年代》裡的薇諾娜瑞德。不知道這角色後來在日電影裡由柴崎幸飾演適不適合呢?

 
珍西寶 (Jean Seberg)

薇諾娜瑞德 (Winona Ryder)

長髮看起來很古靈精怪的柴崎幸


書中最令人難忘,也或許是最令人動容的,莫過於主人翁與同為在日朝鮮人的同伴「正一」之間的真摯情誼。正一是個聰明、纖細敏銳的高中生。儘管年紀輕輕,卻閱讀著《人類的誤量》(Stephen Jay Gould)、《流亡記》(開高健)、《侏儒的話》(芥川龍之介)等艱澀的書籍,並以為「獨自默默讀小說的人,擁有能與集會中的一百人匹敵的力量」。簡單來說,是個和四肢發達動不動訴諸武力的主人翁截然相反的人類。然而他們彼此互相欣賞,透過相互的激勵以度過難熬的在日青春。而這份看似可以永遠持續的友誼,卻因為一起難以置信,簡直荒謬的月台刺殺事件而終止。

正一為了解救看似被包圍的學妹,在候車的月台上被他校的高中生以蝴蝶刀的刀鋒劃過左邊的頸動脈,失血致死。他校的高中生其實只是想向暗戀對象告白,卻一時緊張,思緒混亂而掏出蝴蝶刀亂揮,還造成了一個人死亡。結局是他也從醫院的窗台跳向漆黑的夜空,充滿悔意地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是整個小說裡最正經,也最讓人感傷的部分。讀者讀來彷彿也能嘗到主人翁的那種錐心之痛般,深深地為正一的死惋惜不捨。這起事件也捲動了戀情的漩渦,主人翁杉原向謎之少女櫻井告白了自己的身分,卻聽到對方的父母擁有「朝鮮人的血不乾淨」的想法。沉沒,失落...無法描述的鬱悶爬上了他的肩頭,而此時已沒有足以支撐他的好友在旁輔助繼續走下去。

不過這終究是個愛情故事,作者並沒有想狠狠教訓讀者「別做夢了」,然後倏地以悲劇作為故事的收尾。故事的最後女主角櫻井終究還是聯絡了主人翁,恢復了會令所有男性繼續著迷的可愛和精明,並且也交待了到底女方是如何愛戀上主人翁的經過。當然囉,也不是個什麼相當正經的解釋。不過我想讀者應該也不會計較太多,只要他們在一起就好了嘛。「很好,又解決了一本小說了。」如果可以這麼輕易放過這則故事和作者就太好了,正一的死對杉原的影響沒有更多的著墨,男女主人翁間的感情又讓人感到一點淺顯而表面。真要分出個高下的話,我可能會投擁有更多搞笑個性人物,景象更為鮮明活潑,更具歷史詩意的《69》一票。

...生命得之不易,死亡卻很無情,在這之間我們還要讀哪些書呢?

「以後別再問這種煩人的問題好嗎?」
「走吧」



補充資料:
故事裡主人翁最愛的短詩,我上網花了番心血查詢,終於把它找了出來:


Advice 
Folks, I'm telling you,
Birthing is hard
And Dying is mean
So get yourself
Some loving in between

- Langston Hughes



閱讀資料:
《GO》
譯者:劉名揚
出版社:麥田
出版日期:2003年07月01日




2012-06-17
Posted by Unkn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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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藤忠雄的「邊走邊想」

「就算規模很小,我也想要做出可以對全世界引以為傲的建築。」這就是我成為建築師的起點。」 ─ 《邊走邊想》安藤忠雄

當我駐足在府立陶板名画の庭裡,隨著階梯移動以不同角度觀賞名畫的複製品時,我察覺到了尺度的重要,一種唯有立體的建築才能呈現的震撼,非平面圖片可以比擬。這裡儘管佔地不大,卻有著無比的寬闊感,或許這可歸功於主體建築物的鏤空。盡頭處的巨大人工瀑布,平整而流水清澈,發出清亮的撞擊聲,我感受到一種自然的和諧,靜與動的微妙平衡。然而真正讓我不忍離去的是,儘管是規模很小的公共場所,卻創造出了一個成功而獨特的祥和空間。是的,祥和,這個字眼就是我在當時當地的真實感受。我感到內心相當的完整、平靜、祥和。



對了,難道我忘了說「府立陶板名画の庭」是安藤忠雄的作品?


安藤忠雄其人


安藤忠雄出生於1941年的九月,由外婆一手獨自帶大。居家附近是典型的下町環境,到處都是鐵工廠、棋盤店、棋石店、木工廠等等。從工業屬性的高中畢業後,開始接觸室內設計的工作,譬如像是餐廳、咖啡店的室內裝潢和家具。也就是大約那時開始,安藤忠雄開始了想要從事建築設計的野心,於是決定要透過大量申請「函授課程」來學建築的自學之路。

這裡有一則安藤忠雄親自口述的軼事,相當值得一提。某天,他跟外婆談了自己對於外來的想法,他說自己雖然沒有學歷,但很想要做建築方面的工作。而當時他的外婆聽到後只說了:「不要給人家添麻煩。要有責任擔當,遵守約定。堅持到底不能放棄。只要你能夠遵守這三點,就隨便你去做。」外婆的開明程度使安藤忠雄感到驚訝,這也難怪,因為就算是現今變遷快速的資訊社會裡,也不見得有如此自由放任子孫的外婆。然而,安藤忠雄的回答也相當妙。他聽完後只回答:「那麼,我就試試看」,便從此踏上了建築之路。真是個很有性格的回答。

22歲(1963年)他進行了一趟屬於自己的畢業旅行,開始了「環遊日本之旅」。從大阪渡海到四國、九州、廣島,然後移動到北海道。而此行的更重要目的是尋訪那些知名建築師親手設計的建築物。譬如由丹下建三先生所建的,位於香川縣的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以及東京的代代木第一體育館。

24歲他更積極地進行了環遊世界之旅,這趟旅程花費了他所有的 60 萬日圓的積蓄,其中包含當貨車司機的薪資與拳擊比賽的獎金。他從西伯利亞搭乘火車,看到了令他難忘的地平線。抵達芬蘭後體會到何謂永晝,曾經一天花十五個小時走路。看完一棟建築物後,就再花兩小時走去下一棟。從芬蘭開始,依序走訪法國、瑞士、義大利、希臘、然後抵達西班牙。心想應該繼續前往非洲,就從南法的馬賽搭客貨兩用船到非洲,繞了一下象牙海岸,最後一路到開普敦。

從開普敦到馬達加斯加,然後搭船橫越印度洋到孟買。接著在印度流浪,跨越亞洲大陸到香港,轉往台灣,最後回到日本。

當初為他餞行的朋友們,送了他一堆肥皂、毛巾、牙刷,以為再也見不到安藤忠雄回來的那些朋友們,有誰能料到他會平安回來,並且日後竟在建築領域裡大鳴大放嗎?


安藤忠雄的建築特色


必須事先聲明的是,筆者絕對不是想對安藤忠雄的建築套上文字的框架,我既缺乏此等能力,亦無此等意圖。只是想就讀畢《邊走邊想》的契機,整理一下自己對於安藤建築的想法。如果沒有錯的話,對一位建築師來說,設計一棟建築物的開始,來自於向自己提出一個艱難的問題,那便是:「人們會如何走近這個建築物與體驗那個空間?」

就外觀來說,清水混凝土和整齊排列的孔洞幾乎成了他的註冊標記。這些替他的作品帶來了一種「潔淨感」與「重量感」。

然而不僅如此,安藤建築的厲害之處莫過於對於內部的處理。它能夠激發人們內在情感,能夠迫使人們思考發問。他會在作品裡創造「空無」(nothingless)。他擅長在建築物的內部創造表面看來非常簡單,實際卻很複雜的空間動線。「如果你留給人們『空無』,他們便會思考從這片空無裡能做到什麼。」,他在接收訪談時曾這麼說。

他認為住家不僅是滿足功能上的需求,還要滿足靈性的需求。原因是房子是心靈居住的場所,心靈則是上帝存在的地方。住在一個房子裡便是在尋找自己的心靈,也就是上帝存在的地方。這也是為何他會強調並致力於提高建築空間所帶給人靈性上的強烈感受。

書中舉了一個例子 ─「住吉的長屋」(Azuma house),也是安藤忠雄的第一件受到委託的作品。



根據安藤忠雄的真心話,雖然這是個得獎作品 (1979年日本建築學會獎),但也是評價很差的作品,有「隱忍的建築」之稱號。怎麼說呢,由於建築物分成了三等份,正中央設了一個沒有屋頂的中庭,所以從一個房間走到另外一個房間必須要經過戶外,被人家罵說:「下雨天還要打傘才能去廁所,到底是在想什麼啊!」(應該是要鍛鍊精神力量吧,這都是為了靈性的提升啊。)

而且由於沒有安裝冷暖氣設備,年紀漸長的屋主也開始常常說:「有點冷,很不舒服 ...」而他回說:「振作,再加油一點,和你的房子拼一下。」身為建築師的安藤忠雄替別人設計了難以生活的住宅,自己反而住在普通的集合住宅,這又該怎麼解釋呢?(笑)

我只能說,安藤忠雄您真幽默。讓我們一起祝福屋主的健康情形吧。



閱讀資料:
 "The Spirit of Modernism" , Interview by Robert Ivy. Architectural Record.
安藤忠雄《邊走邊想》
  • 譯者:鄭衍偉
  • 出版社:馬可孛羅
  • 出版日期:2012年05月06日


2012-06-16
Posted by Unkn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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